光吃饭不拉使

 岁月这个词听起来很沉重，仿佛把具有标志性的一段时光装裱起来挂在人生长长的廊道上。可日子这个词听起来很轻巧，仿佛随手可得的一张纸上轻描淡写的几笔涂鸦，匆匆略过后不需要再有任何留恋。

 很多人把青春的单纯时光称之为日子，把成年后在风云翻涌中颠簸的经历称之为岁月。可对于冯薪朵来说，年少轻狂时和陆婷疯疯癫癫的是岁月，如今细水长流的是日子。

 冯薪朵还记得第一次亲吻陆婷是在一名外教安排的舞会上。在一群穿着洋装，新奇又雀跃的女孩中，一身红色长旗袍的陆婷和一身长袍马褂的冯薪朵显得格格不入。姑娘们哄笑着说，最后一首交谊舞就你两一对吧，多难得般配啊。于是冯薪朵一摇折扇便搭上了陆婷的肩，在殿堂中央胡乱跳了起来。

 毫不意外地引起了一阵哄笑。

 看着陆婷涨红的愤怒的脸，冯薪朵把纸扇抵住陆婷的下巴，笑着吻了上去。

 活脱脱一个流氓公子哥儿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

 冯薪朵不是笨蛋，她精着呢。可她就喜欢看陆婷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就喜欢看陆婷害羞到不行的模样，一至于这脑袋一热，没头没脑地就亲了上去。

 周围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刚才还哄堂大笑的现在都噤若寒蝉。冯薪朵回过神来，没想到冯老爷不顾情面的体罚，没想到朋友们嗤之以鼻的态度，没想到隔壁班胖墩放自己课本里的情书，只想到陆婷惊愕又恐惧的一张脸——这是冯薪朵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曾出现在每一个永远离开冯薪朵的人的脸上。

 曾几何时，冯薪朵不愿意也不相信陆婷会对自己摆出这副表情——仿佛孩子在看一匹满口白牙的豺狼，惊慌失措得无法动弹的模样。

 完了，她再不会理我了，连看都不会再看我一眼了。冯薪朵绝望地想。

 陆婷很坚强，但也很敏感。她生性仗义且体贴，整个人散发着炽热的光，仿佛盛夏天的骄阳。孩童时期面对的黑暗现实不仅没有使陆婷这颗小太阳蒙上灰霾，反而磨练出陆婷坚韧不拔的性子，捍卫着与生俱来的优秀品格。可资金拮据与出身低微的自卑和身处上流社会的局促不安令她不得不像容易受惊的小白兔一样警惕地竖起耳朵，敏锐地捕捉别人的风言风语。

 冯薪朵喜欢陆婷那一股充斥在举手投足间恰到好处的热切体贴，不仅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反而真诚得令人自相惭愧。知道曾艳芬两天没吃上一顿饭之后，陆婷二话不说，用自己本来就少的可以的钱来买了个夹了肉的蛋饼和几个馒头，每天清晨悄悄地挂在曾艳芬宿舍的门把子上。为了不引起怀疑，陆婷甚至还亲自伪造了一封情书，伪装成暗恋曾艳芬的男生送的爱心早餐的模样——这事儿在当时引起了冯薪朵心里一种莫名的愤怒，她直接如今细想，大概是名为嫉妒的情绪在作祟。

 冯薪朵脸红的模样太过难得，一双充满水汽的大眼睛引诱出陆婷身体里一种侵略的本能，叫她啮咬眼前人娇艳的唇，强硬地吸吮贝齿后蜷缩的舌。

 这让冯薪朵脑子更加混沌不清，只能像溺水的流浪汉攀着浮木一样攀着陆婷的肩膀，摩挲着她骨骼的轮廓，在白瓷一样光洁的皮肤上留下胭脂色的印记。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许久，直到大堂里同学窃窃私语的声音和老师气急败坏的叫骂逐渐清晰，像怒吼的浪涛拍打着冯薪朵的耳朵，喜悦满足和哀伤恐惧仿佛在一瞬间填满了空荡荡的心房，迫使它快速跳动。泪水溢出眼眶弄湿了一整张脸，在冯薪朵双腿绵软几欲跪下的时，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意识被夺走的一瞬间，冯薪朵听到陆婷在耳边说："别怕。"

 这是专属于冯薪朵的一段岁月，那些真心假意的玩笑和过于出格的行径被掩藏在荒草丛生的青春里，再也无法让冯薪朵如当初一般心神激荡了。

 冯薪朵摸着阿黄的长毛，沐浴在透过轻纱落下温润的阳光之下。一个人生活得久了，她感到生活了无生趣，也琢磨出了一些道理。她觉得情爱就像一片湖，把石头投进去会荡起涟漪，让风吹过去会激起波浪，但时间长了，终究平静下来的才是真的。平静是她的日常，但偶尔听闻从远方传来那人的消息，冯薪朵心湖还是会动荡一番。她想，这至少证明了两件事情。

 一，她爱陆婷。这份爱情在摒除了年少懵懂时的冲动后终于在冯薪朵的内心中逐渐明晰起来。

 二，她需要陆婷。那些富贵又惬意的生活冯薪朵并不是特别在乎，更何况她是天生的好脑筋，自觉不需要过分努力也能得不错。陆婷在与商人宦官的尔虞我诈中周旋了太久，冯薪朵有点担心。如果陆婷愿意放下一切和她平平淡淡地过，冯薪朵会很开心。可如果陆婷愿意让冯薪朵承担她的压力，冯薪朵会更高兴。

 她希望和爱人风雨同舟，共同进退。首先，她要让陆婷回家。